第一次看奧田英朗的書,是那本「那一夜,我們黑吃黑」,那時候的想法是覺得這本書很有趣,但談不上很喜歡。
第二次是短篇小說集「家日和」,這也是一本讓我覺得很有趣的書,而且我很喜歡這本書裡敘述家庭與工作時的平實幽默。


從那之後,就對奧田英朗有了不錯的印象。


但是,若要說喜歡這個作家,倒也還不至於。雖說我挺喜歡「家日和」,可那是很單一的喜歡,我覺得所謂的喜歡,應該是如果在圖書館的書架上看到這個作家的書,會有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取下來借回家看的衝動,那才叫做喜歡吧。


而奧田英朗沒有給我這種衝動。


事實上,過去奧田英朗給我的感覺,像是比較幽默風趣一點的重松清,但是他不像重松清的書總是在緬懷、後悔、反省的情緒裡作原地打轉,而是習慣由一些無厘頭的對話組成故事,並且故事通常也會出現滿令人匪夷所思的荒謬情節,這是奧田英朗的特色,也是因為這樣,重松清的作品有著濃重的擺脫不了的沉重煩悶,但奧田英朗的作品則是清爽輕鬆。
這樣看來兩人到底哪裏像呢?嗯…風格上不太像的,不過兩人的作品常常描寫的都是小人物,很喜歡從微小的事物著手來慢慢透析故事和人物,從而表現出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只是風格大相逕庭,但這樣的說明似乎有點廢話之嫌,因為本來所謂文學就常常是針對某個事物的特質用自己的方式去闡述的吧…可是,我真的常常在讀重松清的時候就會想到奧田英朗、讀奧田英朗時就會想起重松清,總覺得他們本質上真的很相像,雖然各異其趣、但卻總與我相同的感受。


不過這部「サウス・バウンド」給了我不同的感覺,讀這部作品時沒再想起過重松清,我想是因為這第三次閱讀的奧田英朗真的完全地讓我進入了書中的世界,也讓我第一次徹底地感受到了這個直木賞作家的實力。


當然,或許也有可能是因為;最近的我真的對重松清的書感到了一種習以為常的厭煩,因為看了他太多本風格相同的書了吧,那種厚重的沉悶初看時有種找到共鳴的認同感,可是久了以後,就會很受不了。
就像我最近也開始讀不下市川拓司的書了,因為實在是…覺得很悶,為什麼市川總是很喜歡用特別的病症作為故事的主軸呢?難到拿掉這個部份的話,他就無法寫出溫暖的人性和濃烈的感情嗎?


好吧,扯遠了。
「サウス・バウンド」這部作品的名字是把英文「South Bound」的發音寫成片假名的書面格式,「South Bound」的意思直譯過來應該是「開拓南方」,總之是一種向南而行尋找新天地的感覺吧,台灣和日本一樣都把這部作品分上下兩集發行,以像是系列作的方式下了個標題是「一郎 X 二郎」,上集是「痛快!東京大夜逃」,下集是「痛快!南方大作戰」,但實際上較為人所知的是「南方大作戰」這個書名,事實上,若照原文意思,也是「南方大作戰」比較合乎原意。


所以在這篇心得裡,我就把這部作品稱作「南方大作戰」。


在讀「南方大作戰」上集時,我並不覺得這本書有什麼值得人喜歡的地方,只是就著一股和過去一樣對待日本文學的態度;雖然沒有很中意,但至少還不至於難看得看不下去。
老實說;我是有點失望的,畢竟「南方大作戰」還算頗有名氣的作品,我也有著那麼一點,或許可以在這裡面找到過去沒發覺到的奧田英朗的魅力的期待心理,可是初讀時和過去一樣的那種感覺有點讓我失望。我當時在想的是;看完這本以後,會不會奧田英朗在我心中的印象會逐漸地像重松清、市川拓司一樣的惡化呢?


對話和吵鬧的風格依舊,雖然當中不乏趣味橫生的幽默,但是我讀起來還是感到了某種無力的陳悶。
奧田英朗的書,最大的特色就是對話和吵鬧,這是我個人的感覺和意見。我覺得奧田英朗是一個相當喜歡描述混亂場面的人,例如像是一群人出去玩時面對要一起去哪家餐廳吃飯時的眾說紛紜、或是一家人在晚上圍桌吃飯時針對今天所發生的事情的意見表達,奧田英朗很習慣在這種雜亂的對話裡以言語來建立起各個人物的形象,我很喜歡的作家荻原浩偶爾也很喜歡用這種手法,像是「母恋旅烏」就用了滿多這種手法,不過我覺得奧田英朗雖然有這個習慣,但卻常常無法控制住場面,有時會覺得有點混亂和抓不到重點,相較之下荻原浩卻可以很準確地從這亂蓬蓬的境況裡掌握到秩序。
我想那也是為什麼雖然我覺得奧田英朗有趣,但卻沒辦法徹底喜歡上的原因吧,因為還不夠生動。


這種混亂與沉悶兼具的感覺,一直到了下集以後,才完全不一樣。


說真的,若說「南方大作戰」的重點和精髓都在那下集,是一點也不為過的說法,雖然一樣是奧田英朗,但或許是因為故事的背景遠離了那塵囂擁擠的東京,轉到了四方面向大海的沖繩,在那鹹濕明朗的海風之下,自由的渴望和生命的熱情都同時點燃的原因吧?


奧田英朗所慣用的混亂描述,到了沖繩以後奇異地和諧了,這究竟是奧田英朗特意的將上集作為伏筆而到下集大翻轉的安排,還是說;沖繩真的具有那麼大的魔力嗎?
這就不得而知了,可是確實,不可能不讀上集就可以讀懂下集,至少「南方大作戰」是如此。上集留下了不少伏筆到下集才有解釋,而上集也成功地將一個個角色的個性形容得很清楚,這兩者加起來就使得這部作品有了上下不可或缺的圓滿,單單只有一個都會留下無法成圓的懸念。


可是,若不是因為下集的精采,就很難讓我理解到上集之所以存在的重要性吧。


是怎麼樣的精彩,那就得先從人物開始講起。


台灣把故事的標題加上了「一郎 X 二郎」,意思是爸爸 ( 上原一郎 ) 和兒子 ( 上原二郎 ) 的故事吧?其實「南方大作戰」的主角一直是兒子二郎,但是這部作品的主軸都是放在爸爸一郎身上,二郎是以一個孩子的視點,好像一個觀察者一樣地來看自己身上與週遭發生的事,而這些事或多或少都跟爸爸一郎有關。


在初讀「南方大作戰」、尤其是上集的時候,對爸爸一郎的印象不太好。
抗拒繳納年金,說自己不當日本國民,「雖然我是日本人,但是不能說日本人就等於日本國民,這沒道理」的這種說法我覺得是種詭辯,像是只想享受卻逃避義務的不負責任說法。
而隨著故事的發展,跟著二郎的眼睛看到的一郎是;從來不曾工作而一直寫著無法出版的小說,好發言論批評政府並且無法控制自己的言行,不會接受別人的意見也漠視他人的想法,簡單的說,他是一個我行我素且不替他人著想的歐吉桑,這是我對一郎的第一印象,我想到的是山本文緒「有家可歸的戀人們」裡那個茄子歐吉桑,就很標準的日本歐吉桑…比較差勁的那種典型。


而兒子二郎則是一個…很普通的小孩吧,為了同儕關係而煩惱、也因為遭受到霸凌勒索而苦惱,還有關於青春的寂寞、戀愛的嚮往,我總覺得就是因為二郎的關係,我才會在讀這部「南方大作戰」上集時依然感到他很有重松清的味道。


姊姊洋子持續進行著一段無法公開的、和已婚男人的不倫戀情,因此一直希望能夠擺脫父母的束縛,追尋自己人生的徹底自由。


妹妹桃子做著不切實際的公主夢,對自己的家庭背景感到怨嘆,若是可以換個環境,自己絕對能改頭換面,這就是桃子的想法。


媽媽阿櫻是最不可思議的存在,她一手撐起上原家的經濟,而且美麗溫柔又堅強,這樣的女子為什麼會青睞總是惹麻煩且沒有工作的一郎呢?那是讓二郎等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


這個家庭的組成看似很詭異,但想想其實卻很正常,事實上人永遠無法徹底理解他人…即使是親人亦然,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不管多親密都一定會保留一些放在心裡不讓人碰觸。
換個角度來說;家庭原本就是大家各自抱持著自己的思緒,聚合在一個屋簷下彼此求協調、而在那日積月累的共同生活過程中增進情感與激勵親密的所在。


因此像上原家的情況,只是很多家庭的縮影,不過這個家的和諧感覺上卻越來越難維持下去了。


如果上原家最後沒有遷到沖繩,我想這個家庭也許真的就像我們常看到的那種情形,在小孩都長大了以後,暗藏在力求平穩表面下的協調會可能因此掀起,最後會怎樣實在會很難說。


但是,因為種種的風波,因緣際會下上原家搬回了祖居之地沖繩,經由八重山轉航然後定居在沖繩列島的西表島上,於是一切都不再一樣了。


最讓人感到訝異的是爸爸一郎。
在東京不工作只會惹事和窮嚷嚷的一郎,到了西表島以後卻發起勁地築房、勞動、耕作。


西表島這個遠離日本本土的列島,有著許多和上原家居住的東京截然不同的生活習慣。
例如說在物質方面,西表島上的島民很少會把自己耕種和畜牧的生產當成是自己私有,而是大方地與其他島民共享。在這裡,錢反而派不上用場,因島上的娛樂設施和時尚產業很少而且不發達,加上大家都樂於分享自己的東西,於是並沒有什麼東西需要購買。
把土地和物質以價值來區分高低進行買賣,是一件多麼愚蠢的事?
「你怎能買賣天空,買賣大地呢?」我想到西雅圖酋長那篇文章的題目,原本就有的東西,為什麼要附加上這樣的意義?


在這個島上根本沒有這樣私人財產的劃分,就算沒錢、即使一無所有,在這個島上也可以活得下去,這不只是二郎的感覺,也是讀到這裡時每個人心中都不自覺會的想法。


也許那就是為什麼一郎改頭換面的原因,或者與其說一郎改變了,不如說過去的一郎是勉強自己在東京生活,直到到了西表島,才真正地找回了自己所嚮往的真實方式,不是為了賺錢而工作、為了領薪水而勞動,純粹是因為要獲得一日飽食、要從勞動裡獲得喜悅而勞動。
過去一郎曾說過自己討厭公務員,也討厭僱傭關係領取薪水的制度。對他而言;做一個為國家工作的公務員,只是被國家用看似優渥的待遇所綁住,而作為一個員工,也不過就是被那月新和年薪給束縛了。


這種說法像是狡辯,但想想;為什麼不是?


荻原浩在「來自神的一句話」中這樣形容過;即使不滿,但還是得乖乖地向老闆低頭,因為老闆的薪水是贖回人質的贖金,所謂的人質就是那些硬到不行的現實狀況,像是生活費、房租等等…
一郎就是不想要勉強自己做這些事,所以才擺出這種態度吧。


在上原一家遷到沖繩西表島時,二郎在東京的導師南寄了一封信給二郎,在信中南老師表達了自己的歉意,也肯定了一郎懷疑學校畢業旅行中飽私囊的情況,根據事後發展證明確實如此,她跟二郎這麼說了:
成人世界裡到處充滿了這類欺騙和騙局。大人在想到正義之前,優先考慮的是自己的利益。基本上,成人世界既膽小又投機。這一點,是老師必須承認的。像上原君的爸爸那樣敢堂堂正正站出來表示異議的人,大概一百萬人裡面只有一個吧。


然後南老師還這麼強調:
我們為人處事也必須講求協調性,但是在錯誤行為的面前,協調性就變得毫無意義了。


媽媽櫻曾說過:
爸爸、媽媽沒做錯任何事情。
不偷、不騙、不妒、不欺、不為虎做倀,這幾條,我自認都一直遵守著。如果說我們做過哪件事不合常理,那就是我們沒有迎合世俗而活。


這可以說是一郎一生性情的寫照吧。一郎是一個無法坐視錯誤行為的人,也是一個不能忍受自由被剝奪的人,而且更不能接受用世俗與制度來綁死自己的人。
這樣的一郎,學生時代當過抗爭反動份子,就不是什麼很令人意外的事情了。不過他跟抗爭的同志們後來也是分道揚鑣了,因為他同樣對於反政府組織裡的鬥爭感到厭惡。我想一郎是一個為自己理想而戰鬥的鬥士,而並不是那種為求目標可以協調、妥協,甚至互相打擊的政治人物吧。


但正如南老師說的:「大概一百萬人裡面只有一個吧」,像一郎這樣的人是很少的,不是為了反對而反對、不是將目標崇高化而進行戰鬥,一郎只為自己所認定的正確而戰鬥。


不能說自己沒為一郎的戰鬥和信念所動容,但是就像櫻所說的「如果說我們做過哪件事不合常理,那就是我們沒有迎合世俗而活」,不迎合世俗的本身就是一件不合常理的事,說迎合太難聽了,也許該說是順應吧,身在世俗之中,又怎能不順應世俗而活?一郎的作法不見得是完全正確,因為看看上原家在東京的情況就知道,不管你有再多想法、哪怕即使如此正確,但呈現出來的情況就是「不事生產」。若不是後來上原家到了沖繩這個地方,我又怎麼能理解一郎的想法。


所以一郎最後也沒留在西表島上,因為即使那裏遠離了世俗,但畢竟還是世俗啊,像一郎這樣的人是無法存在於世俗之中的,自由的風不可能受到拘束,也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束縛住風的流動。
駕船遠颺的一郎是否能真的能找到他的應許之地?那個不受世俗約束的自由的地方。
希望他可以吧。




書名:サウス・バウンド
   ( 一郎 X 二郎 上~痛快!東京大夜逃~ )
   ( 一郎 X 二郎 下~痛快!南方大作戰~ )
作者:奥田英朗
譯者:章蓓蕾
出版:麥田
   ~痛快!東京大夜逃~ 2007年03月29日
   ~痛快!南方大作戰~ 2007年03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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