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心中,伊坂幸太郎是一個缺少代表作的作家。
不,並不是說伊坂沒有一部在實質上堪稱代表的作品,而是說對我而言沒有這樣足以隨之聯想到的代表作。就是當你在看到他、提到他的時候,就會想到的一本書,那就是對這個作家的印象,也就是我所說的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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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去,宮部美幸也給我這種感覺,雖然讀了好幾本都覺得不差,但是始終無法在心中刻下深切的痕跡,一直到「蒲生邸事件」之後,然後再來又讀了「模仿犯」,這兩部作品就是我心目中宮部美幸的代表作,就像是提到東野圭吾我就會想起白夜行和「徬徨之刃」一樣。

雖然看過幾部伊坂的作品,但其實都沒有過一本有過那種肯定的堅決的強烈印象,伊坂幸太郎對我來說,跟石田衣良有點像,他們的書我都看了有一定的數量,但真的要舉一本這裡面讓你感覺最深刻的,反而是瞪大了眼睛、伸長了舌頭卻還是舉不出這本書。
不過再怎麼說;石田衣良的「池袋西口公園」系列因為集數太多,所以雖然我找不到那個石田衣良在我心裡的代表作,但至少我還能說出「池袋西口公園」。

可是伊坂幸太郎就沒有了。
不只伊坂,其實很多作家我雖然記得名字,但有很多在我心裡都像這樣沒有一個具體的代表作印象。

不過,我現在想起伊坂已經不會像過去那樣感到模糊了,因為我找到了伊坂的代表作,那本書就是伊坂在2008 年 10 月出版的「モダンタイムス」,這是日文中將英文念音轉成片假名的寫法,其實它是「MODERN TIMES」,在台灣出版時中文譯名為「摩登時代」

伊坂幸太郎 -- 摩登時代 02.jpg

書名:モダンタイムス
   MODERN TIMES
   ( 摩登時代 )

作者:伊坂幸太郎
譯者:李彥樺
出版:獨步文化
   010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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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坂的作品給我最大的印象,是他的故事往往不只一個主角、還有故事的結構往往藉重大量的對話組成。
另外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很擅長將許多看似沒有關聯的大小事件拼湊在一起。

第一點和第二點其實是有連帶關係的,因為既然以大量對話構成故事的主體,所以若是不拘泥一個主角觀點、有越多角色就可以使對話的內容更將豐富,情節也可以推進得更順暢。

在日本,據說伊坂是被公認風格受村上影響很深的作家,而這種公認也成為了一個分類的依據,也就是說會有一派作家被歸類為後村上時代,而伊坂是其中一位。
我想會這樣,最大的原因就是剛剛提到的這種以對話組成的會話式文體和村上的感覺相當類似。
這麼一說,好像真是如此沒錯,我確實在讀完伊坂的書以後,偶爾會感到某種空洞莫名的虛無,仔細想想村上不正是如此嗎?只不過伊坂是偶爾、村上是必定,雖然有相像的地方,但這其中還是有很大的不同。

在村上的書中,主詞的存在是很空泛的,村上書裡第一人稱的「我」、第三人稱的主角等人,都給我模糊與不確定的形象。
村上的「我」和其他角色在說話上,也就是對話上常常給我一種相當不明晰、辨認度極低的感覺。原因在於村上書中人物的對話無論性別、身分、背景、個性、想法如何,語言口氣看起來根本都是一模一樣,完全沒有辨識感可言,所以為什麼我老是覺得村上的書讀來有很重的不透明感,朦朧且虛幻。我真的覺得現實中沒有人是那樣說話的,那像是用某種自己想像的心境去模擬出的心情,而村上將它用文字說了出來,這是村上文學最吸引人的特點,但相對地也是有時讓我很抓狂的特點。
我感覺村上是沒有辦法在他的書中去個別地塑造人物,他的人物所展現的層次感是氣氛的感染,卻不迷人,因為那些人物不具有個性、沒有人的味道,他們只是村上心情和意象的傳聲筒。

相較之下,伊坂的「我」就比較鮮明且明確,真實感也比較厚重。
至少,伊坂在人物的塑造上還是具有他明確的辨識度,言語上也予人較為高度的真實性。伊坂是使用對話;回憶去拼湊角色的性格及想法,在對話的表現上力求能突顯人物性情的自然,所以相對村上的朦朧虛無,伊坂塑造出來的角色性格描寫得十分厚實,比較讓人感到真實而且印象深刻,可是也相對地因為太過多的敘述,有時也會笨重得令人覺得有些囫圇吞棗般地喘不過氣。

至於第三點,也就是擅長描寫將許多看似沒有關聯的大小事件拼湊在一起的這一點,這是伊坂獨特的豐富想像力和文句組織能力所致。很少有人能像伊坂這樣重視並善用自己鋪設下來的伏筆,好像從一開始就已經決定好要如何把這些伏筆串聯起來。也很少人能像他一樣可以讓讀者在看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才明瞭到他之前所留下的一些段落的用意為何。
伊坂作品的成功就是因為這些特別的獨到之處,自小寫到大、敢於想像並勇於敘述,而且絕不以會受到荒誕乖謬之評所懼。雖說那是每一個作家都必須具有的,但是在伊坂身上卻非常能具體地感受到這些特質的存在。所以伊坂才能寫出這樣一篇篇想像力十足、看似格局微小、其實內蘊思想巨大的作品。

我們可以說;豐富的想像力,是伊坂寫作的最大能量,而將想像串聯,則是伊坂的寫作才能了。

「摩登時代」;是我至今為止看過伊坂將這三項特點發揮到最為極致的作品。它其實是「魔王」的續篇,但風格並不相同,在思想層面的探討上也更大更廣泛。

「摩登時代」的時空背景是「魔王」的五十年後。
「魔王」藉由安藤兩兄弟作為故事的主軸,兩人都擁有特殊能力;安藤哥哥是可以讓他人說出自己要他說出的話,就像是操縱腹語娃娃一樣,看起來動嘴的是娃娃,但實際上是背後操縱他的腹語師,這種能力在書中稱為「腹語術」。而安藤弟弟是能夠在機率不大於十分之一的情況下就一定可以賭贏的打賭必勝能力,安藤弟弟的這項能力在書裡沒有一個特定的名詞,或許是安藤弟弟和他的妻子都沒有很認真地去給它一個名字,而只作為一個彼此都理解的情況來運用罷了。

如果看過「魔王」的人,都知道安藤哥哥在對抗當時竄起的政治紅星犬養時,心臟突然衰竭而死的事情吧。

犬養在當時的日本以語言和口號成功地掀起了政治熱潮,而犬養也藉此熱潮累積了超人的人氣,但是在安藤哥哥的眼裡,以言語煽動人民心中意識形態與狂熱思想的犬養,不啻是如同希特勒、墨索里尼這樣的危險人物,所以安藤哥哥才想要在犬養現身時,以自己的腹語術壓制犬養的人氣,可是在接近犬養時就因突來的心臟病而死,而後故事的後半部就移轉到安藤弟弟身上,只是這個部份是由安藤弟弟妻子的觀點來作為敘述。

當時在「魔王」的世界裡,犬養一伙無疑地是反派,因為從安藤兄弟的角度來看,他是一個搧動民眾狂熱情緒的狂人,將對國家的政策批評都轉化為簡單的口號,挑起對立而壯大自己的聲勢。「魔王」這個書名就有很明顯的影射意味,因為他以安藤兄弟的雙眼觀察和心情想法來影射犬養這個人,其實是「魔王」。

然後,五十年過去了。
在「摩登時代」的補述中,可以得知犬養在「魔王」故事結束後的政治發展上是很平順的,他後來當上了日本首相。然而,似乎整個日本並沒有發生什麼恐怖的歷史大事,看在我的眼中,其實難以置信,我以為犬養會像「二十世紀少年」裡的「朋友」一樣,雖然一步步地走向顛峰,但也一步步地將世界帶來毀滅。

這麼來說,安藤哥哥的反抗身死,「魔王」裡對善於操縱人性的政治人物的批判,是否根本不存在什麼意義?

其實,並非如此。

「摩登時代」對此揭示了一個觀念,我們可以視作為什麼在五十年後的世界不是魔王破壞重生後的新世界、也或許可以從中找到「摩登時代」和「魔王」在思想上的延續與連結。
那個觀念就是;國家政府是一個生命體
國家應該是一個組織,而人民與土地是構成這個組織的主體,政府則是管理組織的機構,國家是由政府、人民及土地所組成,而這也是我們對於國家的定義。
但「摩登時代」卻是這麼說的,國家是一個生命體,遇到危害自身存在的危險時,會改變型態或是行事作風來讓這個生命持續生存下去。
事實上,我們不是常看到某些故事是這樣寫的,敘述著一些在國與家的選擇中,選擇了為國奮戰嗎?也有過捨小愛化大愛,為國貢獻的故事。
愛國,原本就應該是像信仰一樣地虔誠並置於第一選項的吧?所以,為了國家可以犧牲、可以不計一切地奉獻。
可是,「摩登時代」的論點就像是提出了一個質疑:那都是國家為了生存而灌輸的觀念吧?為的就是培養我們在面對該犧牲的時候,能夠毫不猶豫。聽起來很像歪理,但…不能否認的是,在此之前我確實從沒有這樣想過。

由此或許可窺見;「摩登時代」其實是帶有點無政府主義思想的吧?

那麼,再往更大一點的角度來看「國家是生命體」的這個觀點,於是一個國家面臨的動亂、改革、戰爭,其實也可以視作國家為了求生存而必須不得不做的改變,民主、共產、極權、自由、思想的這些變動及採用,就是國家在選擇一個如何活下去的各種選項,而執行這些選項的人,可能就是我們所看見的英雄人物。
接下來終於把這件事拉到「魔王」與「摩登時代」的延續與連結來了,由這種觀點來看;在「魔王」的時代,安藤兄弟眼中的魔王犬養,其實並不完全是一個真正的領導者,他只是國家在變動意識上所選擇執行改變的選項罷了。
因此在「摩登時代」還提到了一件事,就是安藤弟弟在「魔王」的故事結束後,有過一次和犬養合作對抗國家危機的紀錄。
為什麼安藤弟弟會這樣幫助可能是殺害兄長的仇人犬養呢?原因就是在於他認為犬養的崛起並非是他個人的因素,而是當國家在走到那個發展瓶頸上,需要犬養這樣的人來度過危機,任何一個具有相當條件的人都會被選上,而只是剛好被選上的人,是犬養。因此;安藤弟弟明瞭到根本沒有真正的仇人,或者說是有的,但那卻是自己所處的國家,既然這樣,還能怎麼報仇?於是他選擇幫助犬養,因為那也等同幫助自己所身處的國家。

時代所選擇的人,被歷史所選上的人。
在日本的思想中,這不是首次提到的觀念,對於日本人而言,所謂的「天命」大概就是如此。真正的勝利者並非超越與創造了時代,而是時代的意志選擇了他,將「時代」換作「國家」也行得通。安藤哥哥今天不管面對的是不是犬養都不可能有機會活著,因為「國家」為了生存需要犬養,所以會不計一切地將發展途上的反抗者一一剷除,因此,安藤弟弟在領悟到這個道理以後,便明白自己是不能採取報復行動的。

在書中也藉由作家井坂好太郎 ( 羅馬拼音的念法和伊坂幸太郎一樣,我沒有理由不相信這是作家的一點惡作劇和置入代言人的心態使然 ) 舉出了例子說明在二戰時執行屠殺政策的人,只是在執行任務,沒有自己的意志,也就是說;身為群體的一份子,做的是領導人所交待的任務。
而再把「國家是生命體」的觀念放進去,是不是就有這樣的隱喻;領導人的作法與其說是自我的想法,毋寧地其實是群體的意識所驅使,那群體說的並非眾人,而是國家。

墨索里尼、希特勒也是這樣的狀況,在「魔王」中常常被拿來做比喻的這兩個近代領袖,他們比起戰勝國的領袖們總帶給世人複雜的感受,探討他們的著作論述也很多,一般咸認兩人是改變世界歷史走向的人物。不過若是以這樣的觀點來看,墨索里尼和希特勒的堀起,只是因應時局而生,是義大利和德國在危局時必須需要的人。

但是我也在想了,這種說法似乎也有對於日本軍國主義的興起,文過飾非的嫌疑了吧?
說到日本軍國主義和歷史的意志,讓我想到了前段日子讀過宮部美幸的一本探討日本二二六事件的小說「蒲生邸事件」,二二六事件後日本軍人掌握實權,邁向軍國主義之路,因而使日本在日後發動了亞洲侵華戰爭和二次世界大戰,二二六事件可說是日本歷史上一次重要的事故,改變了歷史的發展。
宮部美幸以時空來解釋了一個觀念,那就是該發生的事還是會發生,以二二六為例,若不是一九三六年的二月二十六日,也還是會在幾天後、幾個月後發生相同的事,主事者和後來受到影響的人或許不同,但事件是一樣的,人只是演員,事件的發生是長久的累積,換句話說;在當時日本軍國主義逐漸高漲的情況下,像二二六這樣的事件肯定無法避免,問題只在於它何時發生,那就是所謂歷史與時代深重力道的儼然。

跟「摩登時代」所說的;「國家是生命體」是不是有那麼一點相似,同樣都著眼於大局與時代,而強調人們受其主導的不由自主。

所以伊坂真的是以這樣的說法來為自己的祖國日本辯護嗎?

不是的,從故事快結束時,主角渡邊拓海的妻子佳代子的主張就知道並非如此,伊坂透過這個角色反駁了前面提到的這種;個人行為受時代、群體、國家的壓力而宰制下的不合理:
「因為是工作,所以不得不去做,只是藉口罷了」
「要是因此覺得做什麼都不痛不癢,這個人就完了。做了壞事就得遭到報應;傷了人之後,自己也得受到相當程度的傷害才行。既然是為了工作被迫去做壞事,就該帶著痛苦的心情去做。」

這也就是所謂的罪惡感吧?如果用命令和壓力來說服自己只是奉命行事、只是遵從主體的意識,其實並不值得諒解,因為人最重要的是明辨是非的能力,面對某些事情自己應該得去判斷對錯與否,即使不得不如此,也不能認為自己一定是能受到體諒的。
我想起了「辛德勒的名單」,那不正是一個良心受到的最重大譴責、但也是一個人性最了不起的光輝嗎?也許每個人不見得能夠做到像辛德勒那樣的勇敢,但至少必須具有面對自己內心的勇氣,不可以告訴自己:這不關我的事。

談到了勇氣,「摩登時代」的開頭第一句話就是:
「勇氣?那玩意兒被我忘在老家了」
這是一句自嘲,是主角渡邊拓海,一個怕老婆怕得要命卻又好膽跑去偷腥的超級平凡沒路用男人的自嘲。
就像他自己形容的那樣,他是一個早已徹底社會化,失去了志氣和骨氣、妥協於現狀、明明怕老婆怕得要死還是忍不住出軌外遇、隨處可見且毫不稀奇的男人,標準地那種丟到人群中會發現和許多人看起來一模一樣,沒有太大分別的人。

然而「摩登時代」故事的序幕,卻是由這樣一個不管怎麼看,都很難從他身上發展出五百多頁劇情的男人身上拉開。
這就是伊坂幸太郎厲害的地方,從小地方寫到大,從不相干的事情開始連結。

勇氣,其實是貫穿「摩登時代」的主旨之一。
「摩登時代」的背景環境,其實是現在我們所處世界的延伸,是一個網際網路及科技更加發達的時代,而工業過度蓬勃與發展的情況下,是財富大量的累積和窮困愈加地蔓延且界線越趨明顯,一如既往地空虛失落、一如往常地人人都拼命地在各個方面尋求填滿缺口的方式。

渡邊的好朋友井坂說:一個人最重要的東西,是放在電腦裡的東西。不是什麼抽象的愛與情、名利與成就。井坂的這個說法正是「摩登時代」一個相當現代化的思維。當網路越來越快、硬碟越來越大、技術越來越純熟的以電腦作為生產和作業主力的現在,硬碟裡裝的不再是三兩年內的紀錄,只要做好備份、保養得好,很可能那已經是保存了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輩子的檔案,說是一個人今生的縮影都在電腦裡頭也不為過吧。所以說要毀掉一個人,只要偷走他的電腦就夠了,那就足以讓他痛苦很久了。
我對井坂的話,是很有感觸的,去年我硬碟壞掉後,到現在我都還是覺得有一部分的自己隨著那顆硬碟的損壞而跟著死去。沒錯,那些都是虛擬的、不真實的,並不是說沒了它們、你就什麼都沒了,該有的還是在,帶也帶不走。其實並非如此,因為帶不走的有些也在那裡面,沒有的就是沒有了,有過的就是沒有了,寄託在上面的心與靈魂,都跟著埋葬了。
身處在這方便的「摩登時代」,連傷痛也很容易地就被給予,快樂容易、悲傷也便利。

好吧,回到勇氣的部份。
剛剛說到的;便利,因為這個名詞,我們能夠輕易地尋求到慰藉、可以很快地找到填滿缺口的方法,在一筆一筆的資料和交談內獲得這些。但相對的;上面說到的生命體 ── 國家也能夠更容易地建構出控制人民行動與思想的資料庫。
以國家安全為名,行監視控制之實,丹.布朗的小說「數位城堡」就提到了這個觀點,為了國家大局的安全,是否就有侵犯個人隱私的理由,這也是大與小的格局爭辯,我認為當民主自由思想越是高漲的現下,這種爭辯就永遠無法找到共識。「摩登時代」撇去個人隱私的探討,而是以「國家是生命體」的觀念延伸;國家政府為了發展、為了生存,是否就能夠阻止人民得知他們想知的事情?

「魔王」裡的日本英雄人物是犬養,「摩登時代」的英雄則是永嶋丈。
為了保護這兩個必須的人,國家動用了很多手段,在「魔王」時 ( 疑似 ) 殺害了安藤哥哥,阻止任何的質疑和反對近身。而在「摩登時代」裡是使用遮斷網路和搜尋關鍵字的方式,阻止人們了解所謂的真相。

表面上看起來沒有什麼大動作的世界,其實無時不刻地像是密密麻麻佈滿紅外線的警戒區一樣,沒有人知道;什麼時候會觸到國家敏感的神經,因為既然它是以秘密的形式存在的話,當然不會有所公開。
民主國家常常批評集權統治是種使人民噤若寒蟬的野蠻政治,但憑良心說;極權擁有一種開放禁止的特性,即是它清楚地畫出一個界線,不要越過和碰觸的話,在界線內都是安全的。所以為什麼還是有身處民主國度的人懷念專制統治就是因為這樣,因為這種以人治為主的中央集權,若是遇到好的領導者,就是行政效率極高的開明專制。
相反地,民主雖然高喊自由,但卻又吊詭地說為了國家,某些時候肯定是無法有相等的自由,自由的背後隱藏著陰柔狠毒的正義,比起極權來說也無法不令人感到寒顫。
我想到了山崎豐子的「命運之人」,書中的記者就是因為揭發了國家的政治黑幕,因而受到政府無情的打壓和人身攻擊,那也就是民主國所謂民主之下不可說的黑暗權謀吧。

在那看不見的線內,我們保有自由。
但若是踩在線外了呢?

正因為沒有辦法知道那條線畫在哪裡,所以誰都有可能不小心越界,像書中的主角;渡邊拓海就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形下踩過了這條線,當他面臨的危險越大,他就越是感到困惑。於是在內心的疑問催促著尋找解答的同時,就越來越靠近真相的核心,當然危難也就更加地逼近。

當面對這樣的情況時,你是否有足夠的勇氣繼續走下去?
我覺得;「摩登時代」總不厭其煩地讓渡邊自問是否有勇氣的原因就是在於此,活在一個好像無聊、沒有任何變動的世界,看似根本用不到勇氣,其實並非如此,當你面對一次又一次的人生抉擇和危難,必須擁有不畏縮的勇氣才能讓自己不去逃避,勇氣的不只存在於平凡人生裡的每一場戰鬥,還有的就是如果像渡邊這樣遇到了脫軌的危險時,有沒有勇氣去挑戰它。

平凡的人生需要勇氣。
不平凡的境遇,也需要勇氣。

活著,盡力地活著,就是種勇氣的展現了。
人人都可以是自己生命的勇者與英雄,當你誠實地直視自己的危急困難而並不逃避的時候。
人人也都能夠自己以外的勇者與英雄,只要把那份勇氣擴大到自己以外的人。

在「摩登時代」中的新世代國民英雄永嶋丈曾說過:
「我想嚐試著當一次英雄。」
我覺得那句話其實應該或多或少是每個人心裡都會想到的;當一次英雄。只要你不屈服於危險的壓迫,就有了成為英雄的條件,而那不管事情的巨大或微小。

書中有這麼一句話:「視而不見也是一種勇氣的表現」
我覺得那是種很無奈的態度,這跟我前面所說的「勇氣」有一點落差,但我想伊坂想說的是;在任何一個時代裡,人們於生存情況下都要做出選擇,面對還是逃避,一念之間都需要勇氣作後盾,正面需要勇氣、背面也需要。
但是那感覺很令人沮喪就是了,沒有人願意讓自己當懦夫、當逃避的那個人,但或許很多時候真的當不了那個正面迎戰的英雄,只能咬著牙忍受自己心中對自己的鄙夷,選擇視而不見。
視而不見也是一種勇氣的表現,我覺得就是這種感覺吧…要能夠忍受對自己的譴責。

伊坂在關於「勇氣」的議題中,意外地分別討論兩種勇氣的極致。
雖然有一種可能很難讓人同意吧,但我想那就是伊坂想強調的,想要活下去,有時需要堅持、有時則可能要放棄。

所謂的「勇氣」,其實就是如何在這摩登時代中,努力地活下去。。

那麼…好吧,寫到這裡,也差不多該把這篇文章結束了。
這最後一段似乎很突兀,不過確實;也沒辦法再寫下去了,「摩登時代」裡頭說到的思想有太多值得思考和討論的部份,若要一一細究,我覺得根本寫不完。
還不如乾脆把這本書拿起來從頭讀到尾,這是我中肯的建議。

我一直認為「摩登時代」是伊坂風格的大成之作,因為它保留了伊坂會話式文體的特點,而且在人物的形塑及對話的性格上都有比我看過的其他伊坂作品還要真實而且豐富。
最重要的是;在這本書中伊坂試圖闡述的道理與思想,是那麼自然生動地透過對話透析散佈出來。伊坂的作品裡總不乏這種知識哲學的傳達,然而有時總會予讀者賣弄學問和因為內容太厚而讓人感到沉悶的笨重。不過,「摩登時代」完全不會,它的對話自然活潑得讓人感到清爽,不知不覺就一頁一頁地讀下去,欲罷不能。

在這最後要結束之前,我想分享一個「摩登時代」裡提到的想法,這也是井坂好太郎說的,他說:
「只要一個人懂就好。我的小說無法改變世界,但或許,能夠讓某處的某個人看懂,這樣就夠了。」
那是一個文化工作者對自己的了解,也是一個很小但很真摯的希望。這句話裡說的「某個人」,就是井坂的好朋友、主角渡邊拓海。雖然渡邊總是批評井坂的書很爛,但是井坂所認同的唯一讀者,卻是這個對他作品沒有太多好話的人。

因為;井坂想要的就是這樣一個從頭把書看完,真心提出建議批評的人,就是讀透了,才會有那些想法的是吧?

我覺得我很能體會這樣的心情,畢竟自己也寫了四年多的網誌,對我來說;最高興的,是看到有人留言說,覺得我寫的內容裡哪一段怎麼樣又怎麼樣,無論他覺得好還是壞,我都很高興。那就是井坂說的「只要一個人懂就好」的感覺吧。
又;誠如井坂所言的
「我的小說無法改變世界」,這種事情是搖著筆桿的人心知肚明的事情,我們只希望自己表達出來的心情和思想,有人能認真地看完它並了解,這樣就好了、很足夠了。

哪怕只有一個人,也可以。

最怕的,是連那樣的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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